百爪挠心七昼夜|苏哈托下台前后的秘闻
编前小注
1998年金融风暴引发印尼经济危机，货币剧烈贬值，市场和银行到处挤满了绝望的人群。
与此同时，以家族贪腐著称的铁腕强人苏哈托总统，于1998年3月宣布第六次连任，由此引发社会不满，政局动荡。起初是大学生示威抗议，5月12日遭军警开枪镇压，打死打伤多人，激起公愤，触发暴乱，导致针对华人的大规模烧杀抢掠，触目惊心，令人发指，史称印尼“黑五月”。
早在黑五月到来之前，这个国家已是危机四伏，处处弥漫不祥之兆。
从3月份开始，印尼大学生运动就像大洋的潮水，从首都雅加达漫延到各大城市。学生们要求政府在政治、经济和人民生活等领域中推行改革，反对老苏无限期连任，呼吁选举新的总统，挽救这个急速衰败的国家。
苏哈托当总统当了30多年，周围的人对他那种颂扬、拍马屁，必然催生个人崇拜。而他本人，对自己在每届选举中都成为印尼“唯一的”总统候选人，早已习以为常，并且深感骄傲。
苏哈托可能不知道凡事物极必反。
其实，自从两年前第一夫人离奇死亡，他的好运就到头了。
三轮车夫都知道的总统夫人死亡密闻
如果把苏哈托和他老婆婷夫人放在一起比较，你以为谁的性格更坚强独断?
初看起来一定是苏哈托，但是错了!
实际上，到苏哈托执政的末期，很多重要的决定都有第一夫人的烙印。据说所有高官申请调动，没有她点头都通不过。尤其是高利润的生意，基本建设工程的分配，都在她的“管辖范围内”。
她像世界上很多母亲一样，爱子心切，又特别自私，很多赚大钱的项目，不论什么生意，都少不了她的份，一定要被她的子女瓜分。
西蒂·哈迪娜夫人是印度尼西亚第二任总统苏哈托的妻子，印尼人喜欢叫她婷夫人。作为铁腕强人苏哈托的内当家，她被印尼民众认为是非常有权势的人。
至于她是如何死的？很多人相信以下传言。
一个流传最广的版本是：苏哈托的大儿子和小儿子为争夺一桩垄断生意大打出手。盛怒之下，小儿拔出手枪，母亲看到会酿成命案，奋不顾身向前阻挡，想把这对兄弟分开。谁知混乱中枪声一响，母亲中弹倒地……
这个传说，雅加达每个三轮车夫都背得烂熟。
1996年4月28日，婷夫人去世以后，苏哈托便过着一种非常孤独的生活，活动的圈子变得更小，完全过着隐居、脱离人民的生活。
印尼问题专家都说，晚年的老苏，是亚洲领袖中最难谒见的人。
以前帮他打天下的军官，都给他派到外国当大使去了。苏哈托认为，留一个将军女婿勃拉波沃在身边，其麾下的特种部队守住雅加达，便可安然无恙。
长期独断专行，说一不二，也使苏哈托对自己的威望和控制力抱有迷之自信，认为那些蠢蠢欲动的学生和贫贱刁民掀不起大浪。
1998年5月11日，苏哈托放心大胆，启程赴埃及参加国际会议去了。
苏哈托和将军女婿勃拉波沃。
苏哈托闻讯，缩短了他在埃及的行程，于5月15日一大早返回印尼。
从这一天开始，这位权势熏天的老人，从自信满满到被迫辞职下台，只有短短的7天时间。
下面我们便着重讲一下，令苏哈托百爪挠心的这七个昼夜。
第一天：5月15日，王者归来，荣耀不再
当天凌晨5点左右，苏哈托的专机在雅加达哈利姆空军机场着陆。
下机后，望着首都的天空，这里那里黑烟熏天，被暴徒焚烧的高楼大厦和工厂的烟火未熄，老总统不由一声叹息。看到印尼几十年的努力心血，在一把大火下化为灰烬，苏哈托脸上露出悲愤的神情。他指示，要把暴徒绳之以法！随后，便带着去机场迎接他的一众高官去他家里开会。
有消息传出，就在苏哈托总统回来之前的晚上，他的女婿勃拉波沃将军曾特地去见回教领袖瓦希德。
印尼网站图文报道瓦爷和老勃，该报道的标题是：Ramalan Gus Dur soal Prabowo Jadi Presiden. Akankah Terbukti?（古斯杜（印尼人对瓦希德的昵称）对勃拉波沃成为总统的预测，会是真的吗？）
“总统没有说过他有意辞职，他只说如果人民不再信任他，那无所谓，他也绝不会变成一个障碍，也不会不理国家和民族的生死。因为他将lenger keprabon madeg pandito，大意是说他将退位，有时间更亲近真主，并好好教育孩子，使他们对杜会有益。他自己tutwuri hadayani（禅让），是要在幕后献策。所以总统将不会用武力来维持他的地位。”
新闻部长还说，总统对改革抱着拥护和支持的态度。他很同意国会在政治和经济方面进行改革。总统也同意接见印尼大学的代表，听他们所提出在经济、政治和法律问题上的改革意见，并且很想知道目前在这方面有什么进展。
第二天，5月16日，橡皮图章的机构开始觉醒
印尼知识界行动起来，直接向总统请愿，希望他辞职。
苏哈托在他家里接见了印尼大学的教授团。他向教授解释当总统不是他自己想要当的，藉此表示自己有义务向人民协商议会负责的态度，因为是人协赋予他作总统的权力。他说他随时可以下台，只要下台的过程是和平并按照宪法的规定进行。所以有关人民对“总统继承的问题能否顺利地完成”没必要顾虑，可以放心了。现在应该由国会来决定，是否要将总统推下台的提案交给协商议会决定。
大家都认为总统说得有道理，现在应该在国会多做一些工作。如果依法对要求总统退位在国会得不到多数议员的支持和通过，一切努力将是白费。
总统话说完以后，轮到教授回答时，大家面对面和总统讲话都感到很不好意思，很难为情，但是要做的事还得做。于是布迪哈佐教授挺身代表同事说:“总统先生，如果我们将要说的话，让你内心会感到痛苦，请你原谅。我们印尼大学的老师和学生们都欢迎你说，你准备辞去总统的职位，并希望你于最短时间内完成这个过程。”
苏哈托告诉这些教授，他将遵守国会和人协的决定，如果这两个议会部门让他辞职，他会愉快接受。
老苏心中暗想，你们这帮迂腐的教书先生哪里懂得——国会议长哈尔莫科是我的老马仔，多少年来对我忠心耿耿。他怎么可能让国会通过要我辞职的提案呢！
苏哈托要哈尔莫科议长过来见他。
哈尔莫科向总统表示，国会议员、社会、大学生和大众的愿望，都要求他立即在经济、政治和法律的领域上进行改革。包括内阁的人事调动和召开人民协商议会特别会议。
苏哈托总统虽然昨天才从埃及回来，但对哈尔莫科所提的问题心里早有打算，他说他准备采取如下三项措施:
(一)基于国家和民族的安全，保护国家和人民的财产，保证人民的生活安全。他将努力维持民族的统一、团结、班查西拉和1945年基本宪法；(二)改革将在各个部门推行；(三)第七届建设内阁将进行人事的调动，因为面对着重大的民族责任，需要一个很有力量的内阁。
他们见面历时一个半钟头。
苏哈托这时候还以为国会和人协的议员大多数还是支持他。
但是这期间冒出一个阿敏·莱斯，此人乃著名穆斯林学者、大学教授，又是印尼民族使命党主席。他登高一呼，成为反苏哈托阵营最有影响力的人物。
阿敏·莱斯认为苏哈托的三点措施根本是虚的。
所谓内阁人事调整，调来调去还是苏哈托掌政说话，换汤不换药，完全没有用！而改革风暴的中心就是苏哈托本人。如果仍然保留他，由他来领导改革，那简直是荒唐可笑了。他一定要下台，一定要走。这是改革的实质，改革最基本的要求。
印尼媒体分析，阿敏·莱斯在印尼回教领袖中属于最坚决，最不肯向苏哈托妥协的强硬分子——这可能和他也想当总统的野心有关。
阿敏·莱斯出生于1944年，印尼资深政客，美国 芝加哥大学政治学博士， 加查马达大学 教授。曾担任过印尼人协主席，当年被认为是印尼政坛和宗教知识界能量很大翻云覆雨的人物。
苏哈托原本不相信，那个百分之九十以上由他挑选的人民协商议会议员会翻脸反对他——什么人协议会，在我老苏的天下，还不是和国会一样，只是橡皮图章罢了。因此苏哈托才在许多场合开口闭口就提出，让国会和人协去解决他下台的问题。
他完全不知道，人民对他32年来的独裁统治、贪污腐败、家庭式的皇朝已经厌倦了，而议会的橡皮图章也开始觉醒，变得难对付了。
第三天：5月15日，行不通的“中间路线”
治安部队也不敢松懈，巡逻的士兵枪上仍然上着刺刀。
三天的排华事件，抢劫焚烧华人的财产得到了什么好处呢? 对国民经济又有什么益处呢?
事实证明，什么益处都没有，反而使国民经济倒退了几十年。
5月18日早上9点钟，上千上万大学生来到史纳延国会大厦，他们要见各个党政团体在国会的代表，见不到誓不离开，必要时也准备在这里过夜。
在印尼学生运动史上，这是参加人数最多的一次，也是最坚决的一次。
他们把所有的广播器材都带到屋顶，向场外观众播放学生的观点和要求。他们有充足的饭盒、汽水和其它食品，也不知道是社会上什么组织提供的，但充分证明社会是支持学生的。
学生们现在的诉求，已经不是什么点滴的经济改革了，而是坚决要求独裁者苏哈托下台。
下午2点，国会召开各党政团体代表全体会议。每个代表都要陈述人民和社会向他们提出了什么要求。各方陈述后，作出总结，大家一致认为人民的愿望就是要求苏哈托下台。
于是，3点30分，议长哈尔莫科召开了一次记者招待会。
哈尔莫科在千万个学生面前宣布:“国会政党主席和副主席同意。鉴于民族的统一和团结，希望总统明智和理智地退位。”
他的宣布受到学生震耳欲聋的叫好声，他们也准备写一封公文给总统，要求就有关他退位的事项进行讨论。
傍晚6点左右，苏哈托接见许多部长，包括国防和治安兼武装部队总司令维兰托。
晚间7点，维兰托突然召集所有司令，包括警察参谋长和驻守首都最主要的司令员。
出席会议的每个司令的脸色都很凝重。
8点10分，维兰托召开一次记者招待会，发表声明:
国会政党主席所宣布的要求总统要明智和理智地退位，只能代表个人的行动和意见，虽然好像用集体的名义宣布的。
维兰托见过总统以后才作出这样的声明，显然也代表了苏哈托的意见。
对这份宣布的法律地位维兰托说:“按照宪法，这样的宣布是不可能有法律的约束力。”
维兰托（下图）作出这个声明时，三军参谋长，警察总长和地区军队行动司令部和他同桌，表示支持总司令的声明。
维兰托没有给新闻记者问话的机会，掉头从后门出去。其他的司令也跟随他冲出门。他在停车场向他们作了很简单的谈话，后来说:"祝你们执行任务好!"大家就解散了。
在国会大厦的千多个大学生决定今晚在国会过夜。决心苏哈托一天不下台，他们一天不回家。他们在走廊、客厅、办公室到处找地方睡觉。
国会副主席沙宛哈密向学生说，他会保证他们的安全，并说：“你们不用客气。如果需要可以带你们的吉他来弹。”
学生挤满了国会大厦的每一个角落，有的甚至爬上屋顶，大喊大叫:苏哈托下台！苏哈托是人民的吸血鬼！吊死苏哈托！等等。
事态的急变实在惊人，完全意料不到。
晚上9点钟，政府执政党领导委员会开全体会议，总统大公主“都都"和二少爷“班班”没有参加。他们虽然也是委员会成员。但据报导，在这次全会中，国会议长哈尔莫科被人骂到泪流不止。
那些人说，以前你对伯（Pak）哈托（印尼话：哈托先生的意思）五体投地，处处拍马屁。现在一下子就翻脸，把Pak哈托不知丢在哪里。
媒体说，这个评语对哈尔莫科是形容得再恰当不过了。前三、四个月，他还是开口闭口"我们最高的领袖…"什么什么的，现在他竟然敢大胆称呼苏哈托为"Saudara"，即“老兄”。Tmd目中无人，落井下石，简直了！
但无论如何，哈尔莫科顺应了民意和历史潮流，值得为他的政治勇气点赞。
晚上11点半左右，四位统筹部长谒见总统。
他们调查了最近的政治和经济状况，向总统作一次报告，并且建议目前的第七届建设内阁应该解散，不需要“补补改改”。因为这样会使被留任的部长高兴，而被“踢走”的部长不服气，造成不和睦的局面。
但是苏哈托不同意，并且用非常肯定的语气说:
政治家、军队高级将领、高级知识分子等等，进进出出，弄得苏哈托的保安人员提心吊胆。
国会议长和武装部队总司令的争执，使疲弱的印尼盾汇率，又下降到1美元兑17000千盾。市场上人人都争先恐后地抛售印尼盾。
5月19日上午，苏哈托总统在独立宫接见了9位由回教徒和知识分子组成的代表团。他们是应总统的邀请来谒见的。但阿敏·赖斯没有参加，是没有被邀请还是自己不想参加，谁也不知道。9位已经事先讨论过而得到的结论是，所谓要求改革就是要求苏哈托总统退位。他们没有作书面的共识，只是口头同意，由临时团长努佐利斯鼓起勇气说出代表团要求总统退位。
当晚苏哈托总统接见了宗教九人代表团后，对记者说:"对我来说，退位或者不退位事实上不是问题。主要是你们必须想一想，就算我退位以后，事情就得到解决了吗?"
他接着说:"如果我退位，按1945年基本宪法，副总统将继续代替执行总统职位一直到2003年。但是，副总统是否完全能被人民所接受呢?如果不能势必又要被迫下台。"
苏哈托这是在暗示哈比比无能。
苏哈托还让他们看他将要向新闻媒介公布的声明，他即将成立一个改革委员会，改组内阁，并且迅速地按新的选举法举行普选。他也表明，不再准备接受提名为总统候选人。
在短短的时间内，苏哈托总统曾经三次说他不想当总统，当总统当到厌倦了。会后努佐利斯带有讽刺地说，不是当厌倦了，而是吃到太饱，暗示贪污贪“饱了”。他当着总统面前说，他不能参加将成立的改革委员会，怕会犯私人利益冲突。本来这次谈话只准备谈30分钟，结果谈了两个半钟头。
下午4点半，印尼经济统筹部长和贸易部长亲自到被焚烧的商业区去调查，然后向总统汇报说，暴动已经把整个物资供应系统完全破坏了。要恢复这个有效的供应系统，还需要相当长的时间。
他们也顺便报告，很多人反对建立改革委员会。
大批的学生仍然占领着国会大厦的台阶和屋顶。印尼国军将领要求外地部队前来支援，在国会四周围把守，使整个气氛更加紧张。
早上约10点半左右，突然间有3百多名来历不明的青年冲进大厦，排成一个队形，高呼支持苏哈托的口号。他们正好和占领了大厦的学生针锋相对，双方隔着两三公尺，好像随时会打起来。幸好雅加达步兵司令维图图(S.Widodo)中校使用他的汽车将两派隔开，才没有发生更严重的冲突。接着，另外一个主管广场的中校和国会议员也来协助，劝大家要冷静才没有打起来。
支持苏哈托的队伍占不到什么便宜，只好撤退，再喊喊口号，拳头不停向天空挥，就以整齐的步伐跑出大厦，就结束了这次的紧张局面。
晚上在苏哈托的家，国务秘书部长沙亚帝拉和内阁秘书正忙于准备提名改革委员会的人选名单，预备在5月21日星期四和改组的内阁名单一齐宣布。
在改革委员会里有45位委员。苏哈托负责提名20位，另外25位由沙、友两位提名。他们不单包括大学校长、公务员、宗教领袖和知识分子，还有经常批评政府的人物，例如努佐利斯、亚利沙帝金、瓦希德、阿敏·赖斯、梅加瓦蒂等等。
苏哈托带笑点头说：我统统都同意。
当晚苏哈托表现得很轻松，问内阁秘书:“那些学生到底想要什么?"内阁秘书回答说:"他们要求开协商议会特别会议，要求您下台。”
“他们不了解吗，如果要开协商议会特别会议，事情就会被无限期地拖拉，事情会变成更复杂更混乱。到了那样的地步，武装部队不是要插手了吗?”
但到了深夜，苏哈托表现得很不平常，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会儿走进房里，一会儿又走出来，完全没了主意。
大家都走了，只有他的秘书部长一个人陪他度过那凄凉孤独的夜晚。
早些时候，苏哈托曾经下达指示，要司法部长苏佐诺抓阿敏·赖斯，但被拒绝。苏佐诺说你最好另外找别人干。后来找到了一位愿意“干”的少将级军人。在未执行这个任务时，他去见玛利克教授，他是姆哈马地亚的党员，(后任改革内阁的宗教部长)。玛利克教授直截了当地告诉这位少将军官说:“如果你发了疯，随你的便，但我肯定事情将会更复杂化……阿敏·赖斯有两千八百万的支持者……随便你，我只能当个旁观者。”
后来那位少将向苏哈托汇报，总统只好收回成命。
以上据阿敏·赖斯说，是阿克巴丹戎(后来当过印尼国会议长)亲自告诉他的。
阿敏·赖斯在内心多谢那位司法部长，并且说，若哈比比当政就不会叫人去抓我，因为我和哈比比是好朋友。
武装部队的政治部主任尤荷约诺，晚上也见过努佐利斯，可能想劝他改变主意，参加改革委员会，但努氏坚持自己已经做出决定不会改变。
尤荷约诺显然是受总统智囊团成员的委托，去说服努氏的，因为努佐利斯是温和派最著名的人士。
苏哈托曾经说过:“如果努佐利斯这样温雅讲道理的人都不信任我，那么我怎样对付和处理那些激进派?”
有人认为，努氏的态度对苏哈托决定下不下台起了重要的作用。
出乎很多人意料之外，苏哈托上午有关副总统哈比比接班的说法，竟然激怒了他这位最忠实的学生。哈比比虽然没有当面反驳，但下午特地去找苏哈托算账。他直截了当对苏哈托说：“你今天早上对9位回教徒代表所说的话，很伤我的自尊心。我和你一样是人协议会选出来的副总统，你怎么可以说我无能呢!”
苏哈托看对方很认真，就说：“那么我向你道歉，因为我想不到你有勇气。”
哈比比回答："我有什么理由没有勇气，你应该理解这一点。”
哈比比说，自己一向很尊敬总统，甚至把他当作父亲一样。他实在感到很懊丧，因为总统蔑视他没有能力当总统。似乎不想将总统职位让给他。
第六天：5月20日，“既然如此，那我现在就辞职好了！”
首都的政治气氛很紧张，印尼商业中心的大公司都宁愿关门让职员多放一天假。从苏迪曼大街到谭林路、独立路和英雄纪念碑，路两旁都围着密密的铁丝网，不准任何人进出。面容很严肃的全副战斗武装的士兵，手持着冲锋枪，每隔几米一岗。
深绿色的坦克车停泊在三叉路口，大炮和路面平行，彷彿随时都会开炮，令人毛骨悚然。印尼国军摆出这样杀气腾腾的样子，是为了应付阿敏·赖斯的挑战。
阿敏说，要号召组织一百万甚至两百万人的大游行，迫使苏哈托下台。
自5月18日，学生一直占领着国会大厦，云集在屋顶喊口号，高举着他们的标语"苏哈托是狗"，吊死苏哈托"等等。阿敏·赖斯等人亲自给学生打气。
万幸的是，维兰托和阿敏·赖斯的大会战没有发生。
原来，阿敏和瓦希德昨天晚上乘车视察情况，看到密集的坦克和装甲车，感到军队真会动武。他说，他不想在印尼首都看到血流成河的悲剧，接着便明智果断地在电视面前宣布，取消"百万群众"的大游行，大家才松了一口气。
阿敏本人为此得到很多社会人士的赞扬，据说连勃拉波沃都说他是一条"好汉"。
不过，在远离首都的日惹、万隆、泗水、棉兰、巴东等地方，学生的示威运动没有平息，尤其是日惹，几万人组成一条很长的队伍，浩浩荡荡到苏丹皇宫前集合，苏丹十世苏丹也参加了，声明支持改革。
当天晚间，苏哈托邀请了他的6个子女一起吃晚饭。媒体没有透露这次全家一起吃晚餐的目的和意义。但估计人人都明白，这顿"最后的一次晚餐"，一定是当了30多年总统的父亲向孩子解释，他为什么要退位。让他们有个思想准备，如何面对着将来仇视他们的记者，政治家，亲戚，朋友等等。
晚年苏哈托和他的六个子女。
总而言之，这是触景伤情，值得纪念的最后一次晚餐。报界不想破坏苏哈托在他一生中可能是最黑暗的时刻，触犯他的隐私，也是对他的最后一次尊重吧。
再说当时的三军总司令维兰托上将，原本是当苏哈托警卫副官起家的，对老总统自然非常忠诚。起初维兰托对是否出手镇压学生运动，还是犹豫不决，但自从军警打死了几名学生以后，他的观点就比较明朗，认为武力解决不了问题，苏哈托退位从政治的角度看是时候了。他维兰托可不想当屠杀学生的刽子手！
但是学生对哈尔莫科的回答表示不满意，也不能接受，继续向他施压，要他采取果断的行动。经过大家热烈的讨论，决定如果苏哈托在星期五还不退位，协商议会将和党政各代表在星期一开会。
晚上7点，哈尔莫科将他和学生、党政各代表讨论后的总结用书面形式交给苏哈托总统。
差不多同一个时间，在珍达娜街8号苏哈托的住家，另一个由沙亚帝拉主持的会议也在进行中。参加开会的还有内阁副秘书尤斯利、总统军事助理和总统私人医生等。讨论主要议程是改革委员会的组织，今天晚上就要交给总统。苏哈托有意让亚克巴任改革委员会主任，法哇任秘书。
昨日，沙氏和尤氏已经向外声明在明天——5月21日将名单公布，所以一切都很紧迫。
当晚的会议开得很不顺利，困难重重。因此，尤斯利建议推迟公布改革委员会的名单，要等到改革内阁成立了以后才公布。沙氏负责召集总统提名参加新改革内阁的成员，可是有很大部分的人还没有联系到，联系到的人多数也不愿意参加。
"哗!这样的情况不是太糟了吗？"尤斯利十分惊讶地说道。
他认为，如果改革委员会因为参加人数还不够，推迟一点勉强还可以。但如果公布改革内阁没有人肯参加，那么总统要丢脸，绝对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沙氏反过来问尤氏:"你为什么这样说呢?"
友氏取出一份复印文件，里面有14位第七届内阁部长的名单和签名，表示他们拒绝参加新的改革内阁。
沙氏看到那份名单后，惊慌失措，不知怎么办，他的手抓着那文件一直在发抖。可是怕也没有用，迟早都要给总统看。他鼓足勇气，走进苏哈托的私人办公室，要将文件交给总统看。好在还没拍门进去，副总统哈比比突然进来要见总统。沙氏没能把文件给总统看，就趁他们俩在交谈时走出办公室。
办公室外沙氏和其他人正在商议14位部长辞职的事件。既然已成了事实，下一步应该讨论如何使总统顺利地下台而不会失面子。
副总统哈比比和苏哈托谈了一个半钟头。据说苏哈托对哈比比说，明天星期四，21号他将宣布重新改组的改革内阁和改革委员会的成立和成员名单。
星期五，22号将举行新内阁和改革委员会的就职典礼。接着他也正式宣布辞去总统职位，哈比比就按宪法与举行过就职典礼的内阁继续执政。
哈比比走了以后，沙亚帝拉硬着头皮进去，将最新发生的情况向总统报告。他取出那份14位部长辞职的文件给苏哈托。
苏哈托总统看了以后说："既然如此，那我现在辞职好了。"
刚才和副总统安排的移交政权议程，统统没有用了，全部要改。于是苏哈托请他们联系宪法专家的意见，研究采取什么方式和根据哪些条例退位才不会违反宪法。尤斯利一向是总统的文胆，他立即准备起草总统的辞职演说词。
因为新的国会大厦被学生所占领，沙亚帝拉只能安排移交典礼在独立宫举行。
和苏哈托商量后，他同意，于是就这样决定。
总统的副官负责打电话给每一位明天有份参加典礼的人，包括哈尔莫科议长，可是没向他透露出席什么典礼，只说明早9点钟到独立宫。
尤斯利亲自在晚上11点会见阿敏拉依斯，通知他总统已作出最后决定——明天下台。
俗话说纸包不住火，消息很快传到在国会大厦的学生。他们听到这个消息以后，疯狂地跳起舞来，有的在喷水池玩水，有的干脆跳进池里游泳作乐。
维兰托急急忙忙加强首都的保安工作，通宵命令部队驻守首都各个战略性地点，限制外来车辆入城，往来的都受到严厉的检查。他预防别有用心的人趁机在政权移交，政府还没站稳脚时浑水摸鱼。
再说哈比比晚上11点左右离开苏哈托官邸。一回到家，马上吩咐副官召请内阁4位统筹部长和14位内阁部长过来开会。
大家很快云集在哈比比家里，讨论约一钟头，好像有收获。哈比比想向总统报告，他打电话到总统官邸，接电话的是沙亚帝拉。沙氏说:不用了，不用了，有意料不到的事情发生，整个时间表和议程都要改了，新内阁和改革委员会全部取消了。明天早上9点，总统正式宣布辞职，接着就举行你就职总统的仪式，过后你可宣布你自己组成的新内阁。
仪式要尽量简单，估计几十分钟就可以完成了。"
哈比比好像被雷劈了，抓住电话听筒，目瞪口呆。回到大厅，十多个部长你一句他一句，不知在争论什么。他们在听到哈比比的报告以后，都感到很突然。但时间不容他们在那里长嘘短叹，要赶紧准备如何面对明天历史性的时刻。
第七 天 5月21日，权利的移交
苏哈托总统即将辞职的消息，像雪花飘满天空，有记者问老苏的大女儿图图有什么感想？图图说:"这是爸爸自己的决定，退位比天天给人家骂更好。"
她接着说:"很久以前爸爸就不想当总统了，但一直受到压力，协商议会一直要提名他为总统，现在反而要给人家骂。"
记者问她，将来有什么打算，她说:"我自己也不知道要干什么，现在最好还是当哑巴不要吭气，等局势静下来再说。"
记者再追问，她在执政党(Golkar)的政治角色怎样处理?
她回答说:"我不想谈政治。我想先静下来再说。"
苏哈托的许多孩子中，要数这个女儿"图图"最亲近爸爸，她也是孩子中最有政治野心的一个，其他兄弟姐妹只顾钱、钱、钱。而大女儿都都是内阁的社会福利部长，她也有当副总统的野心。但因为是总统的女儿，如果再当副总统确实显得太"露骨"，影响和结果都不好。
她在军队里拉拢前陆军总司令费沙丹戎;在政治上她仇视苏加诺大女儿梅加瓦蒂和阿敏赖斯，但是和回教领袖瓦希德还谈得来。
凌晨4点钟，总统的辞职演讲稿起草完毕。尤斯利是专门替总统写演说稿的，这次的辞职稿也是他写。他后来说，老总统在"试读"辞职演词时。表现得比较冷静。
5月21日早上7点钟，所有国会和人协领导人都集合在议长哈尔莫科家里，然后大家才一同到独立宫。
到了独立宫，他们和苏哈托互相交换了意见。当时哈尔莫科向苏哈托交了一封信和许多文件，苏哈托一一接过来。接完后还特地问:"还有吗?"哈尔莫科好像拿了14个部长拒绝参加新内阁的信给总统看，但总统说看过了，并说：因为所有各党政团体在国会的代表都要我退位，所以我决定辞职。”
哈尔莫科有点惊讶，他知道在国会没有弹刻总统的权力，就用他"拍马屁"的习惯回答说:"哎!——您老可是人协议会推选为总统的! 我们国会只能向人协发提案要求革总统的职，是否能踢走总统还必须人协多数议员通过才合法。”
按理哈尔莫科是对的。人协一共有1千个议员，其中5百个来自国会。
苏哈托解释说:"唉！不用了，国会有五百个议员，已经足够了。"
他接着说:"我会满足国会和国会内党政团体的要求，奉行1945年基本宪法第八项的规定，辞去总统职位。"
哈比比来得比苏哈托还早，早上8点25分，已经抵达独立宫等待将要辞职的苏哈托总统来临。准时8点30分，苏哈托在他最疼爱的女儿"都都"陪同下步入大厅。10分钟以后，哈尔莫科国会兼协商议会主席和4位副主席也到来了。
出席的内阁部长有司法部长、国务秘书、国防和治安部长兼陆军参谋长等人。
上午9点，苏哈托正式宣布:
苏哈托还强调根据1945年基本宪法第八项的规定，副总统哈比比教授应继承协商议会今年3月所选定的1998-2003届总统任期所余下的期限。
最后，他感谢人民在他当政时所给予的协助和支持，并且表示如果在执政时，"有错误和不够的地方，请多多原谅，并祝印度尼西亚民族、班查西拉和1945年基本宪法永远伟大。"
自从年初3月份学生上街反对苏哈托政府腐败贪污，前前后后只不过三个多月苏哈托就下台了。事态的急剧变化，不但使国际政治人士惊讶，连印尼国内都感到诧异。
听到苏哈托下台的消息，雅加达惊喜若狂的年轻人在大街上奔跑欢呼。
事情就是那么简单吗？没有留下一条长长的尾巴吗?
人人都知道，自童年时代起，哈比比就把苏哈托当作像自己的爸爸一样。所以当他要向前走到话筒前时，感到很难为情，觉得两脚好像很沉重。
苏哈托也感到很困惑，并且理解哈比比犹豫不决的心情。他实时稍微往后退，作出好像让位的姿态，哈比比才敢向前走几步。哈比比手上抓着他就职的演说稿，很清楚地看到他的手正在发抖。
哈比比宣誓了以后，接着国防和治安兼武装部队总司今维兰托上将声明，武装部队将保证和保护总统的安全，包括已退位的苏哈托总统及其家人。
移交政权完毕，苏哈托和长女图图直接离场。
过后哈比比透露，苏哈托悄悄和他细语说:
"以后很多事情将使你惊讶，你会有很多朋友，很多经历，但有一点是非常清楚的，你哈比比将要变成世界上最孤独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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